气氛的转变太过突然。
躺在病床上的苏朗一时之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明明刚才还是和和美美的气氛,怎么就变得这么剑拔弩张了?
郑风……
即便是苏朗,也很难说自己看得懂这个人。
直觉告诉苏朗,能跟谷青言玩到一起,还让谷青言信任他,郑风应该不是什么大恶之人。
但郑风的举措又……
“是啊,我太年轻了,我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,不懂那些利益纠葛,但也正是因此,我还有良心!”
谷青言冷冷地对着郑风扔下这句话,随后又转头望向苏朗。
“我去找医院,找不到医院就找诊所,找不到诊所就找私人医生。”
“天大地大,总有KEY够不到的地方。”
眼看着谷青言要走,郑风轻笑一声。
嘴角的血迹早已被他用手帕擦干净,现在的他又是那副悠然惬意的模样,仿佛刚刚没有挨过那一拳似的。
“我说你年轻,是因为觉得你太幼稚。”
“你大可以选择拒绝我的提议,然后离开,继续按照你那愚蠢的方式去号召一个两个跟你一样蠢蛋,然后让他们走上跟你一样的道路。”
“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这么几个人发生任何改变,石头扔到水里还会有涟漪,但如果仅仅是你们几个人的力量……恕我直言,蚍蜉撼树,以卵击石而已。”
谷青言停下了脚步,虽然不知道郑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但他还没有固执到连几句话都听不下去。
他之前在实验室里,一待就是好几天,现在站在这里,听郑风讲下去的耐心还是有的。
“你觉得改变这个世界的方式只有对抗吗?”
“对抗,那是强者才能做的选择,可你……明显还不够强。”
“你现在从这扇门出去,就是在把这个世界拱手让给那些你讨厌的人,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。”
“当然,这其中也包括我。”
郑风漫不经心地说着,脸上还有几分得意。
不知道为什么,看着郑风,苏朗总感觉怪怪的。
他明明也是这些事件的参与者,可单从表现上来看,他又很像一个旁观者。
是啊,怎么他都不亏。
要做选择的是谷青言。
苏朗转头望向谷青言,19岁的少年眉毛拧在一起,双拳微握,阳光打在他的脸上,却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温暖一点。
被迫的成长来得太猝不及防,短短一天之内,谷青言经历了太多,要做的抉择也太多。
每一个抉择都至关重要。
看着这样的谷青言,苏朗突然有些心疼。
倒不是说苏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谷青言建立了多么深厚的感情,他只是从谷青言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。
灾难降临,进入避难所之前,他可是出了名的淘气,周围的邻居都说他精力旺盛得过分,甚至他妈妈还带他去医院检查,想看看他是不是得了多动症。
那个时候他对什么都好奇,话也多得可怕,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“十万个为什么”。
老师还会开玩笑,说他以后是不是要做科学家,不然哪儿来的这钻研精神。
当然,后来他没有成为科学家,身材也没有那么健硕,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,一个为了温饱而活着的存在。
他没有那么爱动了,每次完成地面搜寻任务之后,只想躺着睡觉,连翻身都觉得累。
他也没有那么爱说话了,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抱有好奇心,只想着怎么多赚点贡献值。
除了跟贡献值相关的话题,他觉得多说一句都是浪费。
这其中的转变,每一步都是成长的无奈。
他是一点一点被灾难和现实打磨成这样的。
而谷青言遭受的,是突变。
面对刺杀,面对朋友的背叛,面对信仰的崩塌……
每一桩,每一件,都毫无预兆。
太快了,快得让人猝不及防。
“你现在的所有选择,都是基于你目前所接触到的事物而做。”
“如果加入KEY,或许你会知道更多。”
“同样,若是利用KEY这个平台,让自己更具能量,你的选择也会影响更多人。”
说这些话的人,不是郑风,而是苏朗。
谷青言猛然转头。
显然,他没有想到苏朗会在这个时候开口,说出这些话。
或许是知道谷青言心中所想,苏朗声音沉稳地补充。
“通往‘正确’的道路有很多条,有的时候太拘泥于过程,反倒会困住自己。”
“与其直接把敌人放在对立面,不如想想有什么可以利用的?”
苏朗的话音落下,耳边响起郑风的鼓掌声。
“啪——啪——啪!”
“知己啊,神算子兄弟!”
“要不怎么说咱俩一见如故呢,合着是缘分天定。”
看着郑风这不着四六的样子,苏朗感觉一阵头疼。
帮忙劝几句,就从神棍升级成神算子了?
这人还真是……灵活!
事件的中心人物谷青言看着郑风跟苏朗勾肩搭背的样子,忍不住冷哼一声。
“别往人家身边凑,他身上还有伤。”
郑风瞥了一眼谷青言:“注意到了,避着伤口呢。”
听着二人交谈的语气,苏朗松了一口气。
看来之前那一拳的事情,差不多过去了。
男人的友情,还真是……有趣。
“奥斯顿在哪里?带我去见他。”
谷青言走到郑风身边,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。
这一瞬间,19岁的男孩似乎发生了质的改变。
郑风笑着从苏朗的病床上起身,临走之前还不忘拍一拍苏朗的肩膀。
“兄弟,还是你这个救命恩人的话管用。”
“以后常联系啊,我和我媳妇,还有我家娃的事儿,你千万上点心。”
苏朗挥了挥手,要不是因为有枪伤在身,他都恨不得自己下床把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人赶走。
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,苏朗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,心中却想起在那个阴暗避难所里的樊玥。
她赌了一次,赌赢了。
看来,于情于理,这个任务自己是必须做下去了。
至于那个结局……或许,真的只是一个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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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院顶层,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,奶白色的环形沙发简洁却不失阔气。
奥斯顿将手中的书籍放在桌子上,声音轻缓地说了一声。
“请进。”
看着郑风和谷青言从门外走来,奥斯顿礼貌起身,对着谷青言伸出手。
“初次见面,荣幸之至。”
奥斯顿实际上已经63岁了,可他仍旧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,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,谷青言很有可能把他当做一个富有学识和涵养的研究员。
而非,一个商人。
“久仰大名。”
谷青言礼貌回握住奥斯顿的手。
“请坐。”
奥斯顿伸手,示意谷青言在他身边坐下。
郑风则是非常有眼色地冲二人欠了欠身,往外走去。
年纪大了,没那么多好奇心了。
当然,他也怕谷青言出什么骚操作,看得自己火气大。
毕竟谷青言这孩子,着实不好把控啊。
随着大门被缓缓关上,奥斯顿和谷青言也正式开始了这次谈话。
奥斯顿:“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绕弯子,索性我也就开门见山?”
谷青言点头:“最好不过。”
奥斯顿身体微微后仰,姿态放松。
“据我所知,你想杀了你的老师,詹姆斯。”
不是疑问的语气,而是陈述,并且没有任何惊讶或者不悦的情绪。
就像对于奥斯顿来说,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谷青言挑眉,说开门见山,还真就一点虚的都没有。
也是,在这个地方,虽然不禁止个人持有枪支,但对于普通人而言,购买枪支仍需要严格登记。
作为KEY集团的高层,想要查到这个,并不困难。
至于为什么目标对象是詹姆斯,不管是查詹姆斯的社交信息记录,还是查自己的社交信息记录,应该都可以确认。
“是的,我之前的确有这样的想法。”
谷青言坦然承认,随后又话锋一转。
“但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。”
奥斯顿听到这话玩味地笑了笑。
“哦?是因为我们的会面?”
谷青言倒也不否认,反而是跟着笑了起来。
“开枪?这个方法太简单粗暴了,而且没有美感。”
听到这里,奥斯顿来了兴趣。
“那你有什么想法?”
谷青言不再压抑眼底疯狂的神色,说出的话也更是大胆。
“突变育种第5001个实验结果,我略有耳闻。”
奥斯顿:“你想接手这个工作?”
谷青言:“不仅仅是这个工作,还有詹姆斯手上其他的工作,我也能胜任。”
奥斯顿摊了摊手,表情似乎有些不解。
“当然没问题,我相信你的能力。可这个跟我们刚才讨论的美感有什么关系呢?”
谷青言意有所指道:“有什么比一个科学家以身殉道,最后和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杰作融合更加具有美感的死法呢?”
听到这里,奥斯顿眼睛一亮,举起面前的香槟敬向谷青言。
“年轻人,就是够大胆,有想法。”
谷青言同样举起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那一杯香槟。
“嘭——”
酒杯相碰的声音清脆声传来。
某种约定达成。
接下来,不到半个小时的谈话,无论是奥斯顿还是谷青言,都达成了心中所愿。
这次对话可以说是宾尽主欢,各有所得。
奥斯顿表现出了对谷青言的高度欣赏,谷青言也表现出了对未来合作的绝对期望。
二人道别后,谷青言站在门外,拨通了詹姆斯的电话。
“明天的见面,恐怕我不能赴约了。”
很明显,电话那头的詹姆斯闻言立马慌了。
他害怕跟谷青言见面,因为他不知道谷青言究竟想要什么。
但他更怕谷青言在这个时候取消见面,因为这意味着事情有了变数。
“亲爱的老师,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。”
“您现在可以开始计时了,五分钟内,那些跟您有关的资料会登上各大新闻媒体。”
“相信我,您可以清楚地见证自己的学术生涯是如何完蛋的。”
“身败名裂这个结果,是您应得的,但这不是最终的结果,我还给您准备了其他惊喜。”
电话那头的詹姆斯声音颤抖,白滚滚的肚腩快速起伏着。
他隐隐猜到了什么,但又不敢确定。
“谷青言!我是你的老师!”
“如果没有我,也没有你的今天!”
听着这可笑的话语,谷青言神色轻蔑。
“是啊,编造不负责任的实验结果,发表论文报告,为利益集团做背书。”
“在我做出真正的结果后,带领大家孤立我,排斥我,否定我。”
“窃取我的学术研究成果,转头对外说是你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加入你的团队,分享你的荣光。”
“没完没了的压榨,让我成为你的血包,还要说华国人天生愚钝,没有你们这些所谓顶尖科学家的指导,做不出什么成就。”
“如果我没有记错,你当初入职这所大学,还是靠着你父亲的帮助吧?”
“这一路走来,像我这样的血包有多少?那些被你用完就扔的学子是你向上走的阶梯,你踩着他们的血肉一步步往上爬,还唾弃他们,鄙夷他们,残害他们。”
直到现在,谷青言还记得自己跟詹姆斯的第一次会面。
肥胖的男人摸了摸他的头,笑着说出那句。
“你以后就归我管了,愚钝又怯懦的小废物。”
什么得意门生,什么力捧的学术新星,这一切只是詹姆斯对外塑造自己宽容大度的手段罢了。
谷青言对这位“恩师”,可是比谁都了解。
“詹姆斯,我们那里有句话叫做善恶终有报,你信吗?”
谷青言说完这句话,并没有等詹姆斯回答,便结束了通话。
善恶终有报,他不是那个静静等待的人,他要做那个执刀者!
这么多年的压迫,从孩童时期到现在,也是时候做个了结。
谷青言走出医院,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光。
夜晚的星光并不耀眼,但四周的云雾已经散开了。